吐鲁番：等下一个瓜果飘香季（一）
这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与酷热和风沙相伴的生活，今年的收成不乐观，明年又会有新一季的收获，大风过后，一切继续。
虽然是周末，又赶上五一劳动节，阿不力米提一家还是在不到7点（新疆时间，与北京时差2个小时）就早早起来，天气已经越来越热了，早上已经是25度的样子，太阳一出来气温很快就可以蹿升到37、8度，清晨这段难得的清爽时间非常宝贵。
阿力的爱人第一个起来，黑底碎花的纱巾包好头，蹲在院子里，一只手拿着小塑料壶另一只手接着水简单地洗了把脸，然后扫院子、做早饭，开始了一天的忙碌。15年前她从东边10公里外火焰山脚下的三堡乡嫁过来，阿力就没再碰过家务活。虽然已经分了家，阿力一家四口还是和弟弟一家4口同住在一个小院里，只是各扫自家门前的地，吃自家做的饭。
阿力家所在的葡萄乡是整个吐鲁番地区最早开始成规模种植葡萄的地方，每家每户都有最少2亩以上的葡萄地。葡萄乡距离吐鲁番市区只有几公里路，相当于城乡结合部地带，生活条件相对好一些，会说普通话的维族同胞也多些。不像火焰山那边比较贫困的二堡乡三堡乡，“几乎没有能说汉话的。”
爱人准备早饭的工夫，阿力和两个女儿也起来了，能尽情地看电视是孩子们周末最开心的事。12岁的大女儿阿尔布巴的最爱是成龙，当地的电视台经常播放成龙的电影，早上放的这部早期的片子她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她问我成龙“死了吗”。
早饭照例是砖茶泡馕，这一天还特意用韭菜和土豆炒了菜就着吃，在对着电视的炕上就解决了。阿力家的三间房每一间都被一张大炕占据了主要空间，炕上铺着毡毯子和棉坐垫，炕脚摞着几床棉被，墙上挂着整块色彩艳丽的地毯。其中两间7、8平米的房子是20年前父亲留下的，明显老旧黑暗，白天采光要靠屋顶凿出的方洞。一间10几平的大房间是前年新盖的，把老房的窗户改造成门接出来，同样是土块结构石灰砌墙，做了大扇透亮的窗户，一共花了5000块。
阿力家的院子不像别人家里那样有晾葡萄和乘凉用的院篷，院子里也没种什么葡萄，他家的2亩葡萄地1亩地在离家不远的大队的田里，1亩地在走路30分钟才能走到的戈壁上，是15年前政府还允许私人开荒时用四年时间自己开垦出来的。7点40，太阳还没出来，从阿力家沿着一条弯弯绕的石子土路往戈壁田里走去，小路两边绿绿的全都是葡萄地，葡萄叶密密麻麻地搭在一起，看不到别的颜色，只有路的拐弯处偶尔会种着几颗白杨树和红枣树。村里各家在戈壁上开垦出来的葡萄地连成一大片，过去就是312国道，火焰山发红的样子都依稀可见。
吐鲁番盆地四周被高山围绕，大部分是戈壁沙漠，绿洲面积只占十分之一，年降水量极少，格外干旱，夏季在长达15个小时的光照下，气温很快升高，高温受到群山的阻挡，无法扩散到盆地之外，最充分吸收太阳能而不易散发，于是盆地内异常炎热，吐鲁番因为得名“火洲”。这种高温、光照和干旱少雨的组合，有利于葡萄的生长，吐鲁番也以葡萄最为人熟知。
据说早在2000多年前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这里就开始种植葡萄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葡萄被引入内地。村子里的人告诉我，巴格尔村前两年有个奶奶活了100多岁去世了，她曾逢人便讲自小她家院子里就有葡萄藤，于是村里的人认定“这里祖祖辈辈就是有葡萄的。”
葡萄乡真正成规模的大量种植葡萄并成为经济来源，是在80年代，阿力记得1985年他14岁的时候家里分了地开始学着种葡萄。1992年吐鲁番市开始举办葡萄节，葡萄地才逐渐蔓延到了整个吐鲁番地区，发展到现在吐鲁番地区葡萄年均种植面积45万亩，平均年葡萄总产量60万吨。
“要不是这场大风，到这个时候葡萄都快开花了。”阿力两只手同时揪着被风吹干的葡萄叶子嘴里说着。阿力告诉我，按每年的正常情况，3月份开始支架，到3月底把冬天埋好的葡萄枝条挖出来搭上，等4月份叶子长出来开始浇水，把没长出籽的叶子去掉，5月份葡萄开花，因为天气热每一天都长的很快，到6月底7月初打上青霉素，7月份可以收第一拨葡萄，8月份葡萄就全熟了，然后就开始卖水葡萄、晒葡萄干，直到11月份再把葡萄藤买到土里，一年的活就算干完了。
“葡萄就是收一季，这次完了就完了，只能再等明年了，我损失算少的，能恢复70%，那产量估计也要减半了。”吐鲁番地区是全国四大风沙起源地之一，每年的４、５月份是吐鲁番的风季。在葡萄开花期的日子里，如果遇到７级以上的大风，会有２０％到３０％的花被刮落，若风力达到９级，也就是“碗口粗的树都可以吹断”的大风，就会出现葡萄绝收。“今年的情况谁也说不好，因为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大风我估计是不会再刮了，但是谁知道呢，这回真叫靠天吃饭了。不过今年的葡萄应该能提价，去年一斤3块5收的，今年能到5块。我现在就是想着多浇水。”阿力说。
13点钟，太阳放肆地烤着吐鲁番盆地的每个地方，光线亮的刺眼，地面散发着热气打在脸上，“巴依老爷的树荫”也失去了作用。戈壁滩上开垦出来的土地以最大的能力吸收着太阳的热量，这时葡萄藤下的温度到了40多度，没有一丝风，阿力干完上午的活准备回家休息了。风停的那个早上，还没完全停他就待不住了，搭着邻居的车赶到戈壁上的地里，一夜听着狂风大作的声音本来心里就有预感。早晨看到葡萄地里乱作一团，葡萄桩朝各个方向倒着，葡萄枝被风吹得缠在一起，有的干脆从葡萄架上翻下来，外面一层的叶子几乎全被吹干。大风给这些果农每天的工作量增加了2到3个小时，要把纠缠搭连的藤条一根一根仔细的分开，把吹干的叶子摘掉，多浇水，要比以前照顾的更仔细。
半个月前新疆刚改到了夏令时，午休时间三个小时到下午四点，中午这段酷热的时光显得格外漫长。阿力到家换下劳动穿的迷彩服和球鞋扔在院子里的沙发上，穿上短袖T恤和凉鞋，从女儿手里拿过遥控器，盘腿坐在炕上，认真地看体育频道直播的湖人对雷霆第三节的比赛，爱人在旁边和面准备午饭做拉条子。他家每周吃三天拉条子，一天抓饭，面和菜全部都要到市场上去买，一家四口人每月的生活费300块，包括水电费，阿力形容自己的生活“有的吃就可以了。”种2亩葡萄地每年的收入在7、8千，而夏天帮广东来的老板在吐鲁番境内收葡萄却可以在两个月内赚到1、2万，每收一箱葡萄14斤有2毛钱的提成。他答应大女儿今年夏天忙完去网吧买一台他们淘汰的电脑回来。
吃过午饭，阿力支起梯子领我爬上房顶看他家晾晒葡萄干的荫房，那里面还有些去年那一季剩下的葡萄干。荫房通常都建在1～2米高的土台上，方便通风和缩短葡萄干的晾制时间，用土块或是砖块砌成的花孔墙，既可以保持通风，又能避免阳光直射，否则太阳直接晒干的葡萄干会是黑紫色。从房顶上往下看，村子里见不到人，全都关起门来在自家院子里午睡乘凉。
在燥热之下，更感觉哪里都是暴土扬尘的，坐在阿力家的院子里，一会儿的工夫就觉得手脚又干又黏，那是灰土和着汗水。邻居家修房子，一阵土漂过来呛得人难受，阿力6岁的小女儿就那样坐着不动，鼻子都不遮一下。无论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是住了几十年的外来人，和阿力一样，当地人早已经习惯了吐鲁番的气候和环境，对刮风和吃土都没什么感觉，并不觉得辛苦和不方便，“我们维族人不怕热的，冬天倒是怕冷的很。吃的用的都方便，超市就在家门口。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缺水，浇地的水和我们用的水都不够。过去自来水3块一吨，现在1块5一吨，是便宜了，可是水少了。”阿力说5月份天山上融化的雪水就快下来了，从5月份到11月份，葡萄地所需的每亩5立方的灌溉水基本上都来自天山，除此之外，井水灌溉“基本上不指望。”
虽然家里三个兄弟都在乌鲁木齐定居，条件也不错，可阿力并不打算离开自己的葡萄地，习惯了过这种他嘴里说的“没有稳定收入”的生活。他的大女儿却不这么想，她悄悄对我说，她不喜欢吐鲁番这么热，热的她白天就想待在屋子里不想出去，刮风下土也很讨厌，她说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北京。临走之前，她托我给她在北京上学的小姑发了条短信：我想去北京，我想有台电脑，去了北京我就不回吐鲁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