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西安,也是长安——任茜茜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处土地,让人魂牵梦萦,虔诚朝圣。有别于说走就走的随性,他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召唤,蛊惑你早早开始一场蓄谋已久的跋涉。只待某天时机到达,便毫不犹豫背上启程的行囊。仿佛早已将这日彩排再三,再无顾虑。于我而言,这处传奇的地方总是西安。有别于自然风光的鬼斧神工,走过他的每一处,都像闯入断章残篇的不速之客。每一页都是虎踞龙盘,每一句都是振聋发聩。听不完的悲喜交替,写不尽的兴衰荣辱。他的过往也惊心,金鼓斧钺之声仿佛仍在骊山脚下回荡;他的性情也淡然,容得下文人骚客嬉笑怒骂,也容得下五湖四海华夷交融。
千年风流,这座城本身就是一个文物。时间的锤炼赐予他油润的包浆,那是无可复制的岁月痕迹。古老的护城河与城墙共同守护着城市的核心,城门一开,慕名的游客就追着故事来了。登上钟鼓楼,穿过书院门,当碑林倏然现身那刻,心里少了分初见的羞涩,却多了分如约而至的坦然。石碑上遒劲洒脱的颜筋柳骨,落笔处还能感受到当年的腕力,那字也仿佛是生长着的,洋洋洒洒地顺着石头的脉络攀爬向上,引得书法爱好者忍频频以指描摹;而园里那片颇有名气的拴马桩,各色浮雕盘坐桩头,明明从未到访,路转西回,你就是能寻到它们的位置。碑林之外,抬头便是明朝的永宁门。待傍晚将将黑,墙两侧的灯火也就起来了。趁夜色骑行其间,这西安,也就像了长安。黑布景下,现代建筑的轮廓不再分明,成串的灯笼又一次照进久远的年代。城正中的钟鼓楼遥相呼应的亮了,远远的看不清匾额,只勾勒出飞翘的檐角。回民街也鼎沸起来,陈旧的招牌挑在门头,一起风,满眼都是恰到好处的招摇。不远垛口还有几处攻城器具,守夜的将士却早已不在了,只剩箭楼角楼披灯挂彩的伫立着,仿佛威严的将军装扮成滑稽模样。车轮过处,颠簸的青石板轻轻地响着。前方的夜色里又有什么呢?是歌舞升平的宫殿,还是月色清幽的草屋?车速将长安城拉扯出五光十色的梦境,而梦里的故事,则凭君想象。
城内古色古香,护城河外,十三朝古都更是遗迹遍寻。七层摩苍穹的大雁塔是要看的,一出天下闻的兵马俑也是要看的,若是顺路,杨贵妃春寒赐浴的华清池也当游赏一番。相比之下,他们景观丰富,亦不负盛名。但说起西安以西的那片咸阳北坂,远道而来的客人则多半无此行程。交通不便,一路下来又全是墓!抱着一览风光态度的游人觉得不值,它们大多只是一个外观,一个遥遥相望的土堆。但五陵原,这片历代帝王为其身后择下的风水宝地,长眠着多少扭转世界格局的巨人!茂陵博物馆便在这片陵墓群的最西,而在那封土之下,有我此行决意祭拜之人——武帝刘彻。谈起他,人们的声音总是褒贬不一的,爱其者赞其择英雄不问出身,麾下良臣贤将不拘一格,各领风骚;恨其者责其穷兵黩武滥用酷吏,一生好大喜功杀伐不断。但是当你站在这两千一百年前小山一样的封土堆前,不管有什么样的情绪,心情总是震撼的!那份震撼让人压低了声音,仿佛参拜一处上古神祇。园里的马踏匈奴的石雕从史书里跳脱出来,像一曲嘹亮的军号,吹响他为时代和民族选择的血性。回首千年,中原农耕面对北方游牧,我们总是容易吃亏的。秦长城没有挡住夷狄贪婪南下的脚步,却成了华夏冲不出的牢笼。也是因为如此,我心中的武帝颇有胆色。高祖的白登之围像是耻辱柱,让他在先人创造的文景盛世之后,终于厚积薄发,写下大手笔!在他的时代,固若金汤不再是终极目标,勇士们终于勇敢的跨出了城墙,将战火引入入侵者的老巢。前有龙城飞将卫青,七战七捷,不教胡马度阴山。后有初生牛犊霍去病,一路向西贯通河西走廊,从此漠南无王庭。名臣董仲舒来了,带着他的天人合一思想,将儒术推向新的高度;外交大臣张骞来了,凿空拓荒,持节铺就惠泽千年的丝绸之路。四面八方的能人贤士来了,他们粉墨登场,争着为那个时代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回首而今时迁事异,唯有山河犹存。而他们的封土堆多也安静的陪葬在一侧,当登高望去,亲眼目睹昔日文臣武将,尽作尘土,唯碑前芳草萋萋,少人问津。不也正应了武帝《秋风辞》所叹“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而面对这样的伟人们,我们无需多言,一碑、一揖,便足够凭吊。